“草原生態已經到了不得不關注的時候了！”9月24日，當記者采訪哈薩克族全國政協委員艾克拜爾·米吉提時，他如是說。
艾克拜爾·米吉提的童年是在新疆霍城縣烏拉斯臺的牧場上度過的，小學畢業后在草原上當了一年的羊倌，初中畢業后又到伊寧縣紅星公社插隊過一段時間。工作后，他幾乎每年都會去幾次草原，感受著草原生態日積月累的變化。今年夏天，艾克拜爾·米吉提就去了新疆阿勒泰和伊犁等地。
“我看到了草原，我熟悉草原，所以我就要寫草原的事兒，反映草原的問題。”艾克拜爾·米吉提告訴記者，自2008年成為第十一屆全國政協委員后，他始終把草原生態作為自己議政建言的重點之一。
超負荷的載畜量
新疆有著7.2億畝的可利用天然草原。然而，在多年來的經歷中，令艾克拜爾·米吉提委員感受最深的一點，就是這些草原的逐步退化。
“新疆高山草原近年來植被退化普遍嚴重，其成因是多方面的，例如全球性氣候變暖、降雪量減少、干旱頻仍、鼠害、旱獺成災、濫采中草藥、植物入侵、植物變異、水土流失、為獲取山羊絨盲目發展山羊等等。”艾克拜爾·米吉提委員介紹說，“其中很重要的一條，那就是載畜量超負荷。”
艾克拜爾·米吉提委員注意到，每年夏季，農區和城鎮畜群大量進入草原夏牧場，與牧民的畜群奪食草原，造成草原植被嚴重退化。
農區和城鎮畜群進入草原還造成另一個惡果：農區和城鎮畜群從夏牧場回來后會進入溫暖的畜圈飼養，業主已經貯存了足夠的秸稈谷物等飼料，只要圈養一段時間，哪怕是在冬季里，照樣能夠出欄變現。何況農民還有農業收成，這僅是其副業而已。城鎮居民還有不同的收入，他們的總體收成遠在牧民之上。
而牧民的畜群在短暫的夏牧場時光內，本應抓足了膘，以受胎和度過寒冬，卻因與農區和城鎮的畜群爭食牧草，沒能抓足膘。因此，牧民的畜群受胎率和越冬率下降，畜群增長率和出欄率跟著下降，致使牧民收入難以增長。
為此，他在2008年提出了《關于禁止農區城鎮畜群進入草原放牧減少草原載畜量的提案》，引起了農業部等部門對草畜平衡制度的進一步關注。如今，許多地方在牲畜轉場到夏牧場的途中設置路卡，嚴格按照核定的載畜量清查上山牲畜數量。
鐵絲圍欄的是與非
2007年夏天，艾克拜爾·米吉提委員在新疆出差時，路過天山附近的一處高山草原。他驚奇地發現，夏牧場用鐵絲圍欄被分割成一塊塊，一大群家畜被關在鐵絲圍欄里啃吃草根，青青的綠草已經被啃噬殆盡。不遠處，一群牧民們用小鏟子挖著一株株毒草，而在艾克拜爾·米吉提委員的記憶中，這些毒草原來根本不曾如此蔓延過。有的圍欄已經被損壞，可以想象，將來的維護費用也將耗費巨資。
原來，自2003年起，國務院啟動了在天然草原以圍欄建設為主要內容、實行草原禁牧休牧區輪牧的退牧還草工程。如今，如果你在百度上搜一下“鐵絲圍欄”，會發現它已經形成了一種產業。
“用圍欄放牧的確是國外的經驗之一，我國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也出現了這種做法，我最近在內蒙古一些地方也看到了大量鐵絲圍欄。然而，那些地區和新疆高山草原的狀況并不相同。”艾克拜爾·米吉提向記者剖析說，內蒙古部分地區沙漠化嚴重，在這些地方成片的草原實際上很少，所以在那里用鐵絲圍欄有利于草原的保護。而新疆草原面積廣大，用鐵絲圍欄將一部分草原圍起來，并任由過度放牧，反而會加速被圍起來的草原的退化。
他還介紹說，澳大利亞等國外一些地方也大量采用鐵絲圍欄，但那里的氣候、自然條件都與新疆高山草原不同。澳大利亞一年四季適于牧草生長，被畜群吃完的圍欄內的牧草會重新生長，以迎接下一次的牧放。另外，圍欄還可以防止袋鼠等食草類野生動物與畜群爭奪牧草。而新疆的高山草原只有一季長草，其他時間不是被白雪覆蓋，就是被寒霜打黃，無法生長恢復，更沒有那么多的野生食草類動物來爭奪牧草，因此也就失去了輪牧的意義。
在和一些牧民朋友的聊天中，艾克拜爾·米吉提委員也感到，他們對鐵絲圍欄的使用并不滿意，認為這打破了不同季節使用不同草場的放牧方式。
于是，在2008年兩會期間，艾克拜爾·米吉提委員提交了《關于撤銷新疆高山草原鐵絲圍欄的提案》。雖然有關部門的答復認為，“草原圍欄是草原保護、建設和利用最基礎性的設施，是恢復草原植被和改善草原生態環境的一種行之有效的重要措施。”但他認為還應繼續探討。
動物的飲水也成了問題
草原生態退化的另一個原因，是大量工程項目的匆忙上馬。
艾克拜爾·米吉提委員在多年來的走訪中發現，這些年，隨著國家投資的加大，以及東部沿海地區民間資金的涌入，一系列工程項目在草原地區迅速上馬并動工實施。然而，由此造成的生態破壞卻很少受到關注，特別是重金屬企業和化工企業。
2007年，艾克拜爾·米吉提委員在新疆發現，當地的引額濟烏635水利工程雖然設計施工都較為完善，但現有渠系缺少野生動物飲水池和家畜防護欄。由于兩岸坡度和流量流速原因，野生動物和家畜為了飲水，經常不慎掉入水中，發生溺亡。
為此，他在2008年的全國兩會上提出了《關于新疆引額濟烏635水利工程應當盡快配套完善生態措施的提案》，建議應當盡快配套完善生態措施，在不同地段沿渠設立野生動物飲水池或飲水槽，同時對沒有橋梁的地段修建防護欄。
從收到的答復中，艾克拜爾·米吉提委員了解到，當地已經采取了一些措施解決動物飲水問題。例如，投資50萬元建設了10處飲水設施，在野生動物經常出沒地段修建了3處飲水池，并定期抽灌水。
然而，這些措施在他看來還遠遠不夠：“那么長一條渠系，只有幾處象征性的飲水池，怎么夠呢？應該是每隔兩三公里就有一個飲水池，這樣才能滿足野生動物和家畜的飲水需要。就像國家級的工程——青藏鐵路能為野生動物專設生命通道一樣，地方性的工程也應力爭擺脫短視與局限性，充分考慮到當地的野生動物和生態環境。”
不能用管理農業的經驗簡單管理牧業
“現在的草原生態問題，已經不僅僅是涉及某一個鄉某一個縣的小事情。”為此，艾克拜爾·米吉提委員在2008年提交了《關于對污染企業西移問題進行一次專題調研的提案》。當年上半年，環保部就組織專家開展了控制污染轉移的政策調研工作，之后又對污染轉移比較突出的省份和地區進行了調研，并向有關部門提出了政策建議。
在2010年的全國兩會上，艾克拜爾·米吉提委員又提交了《關于對足以影響環境、氣候大型項目上馬前要充分聽取跨學科專家意見的提案》。環保部不僅積極采納其建議，還表示將進一步規范大型項目上馬前的公眾參與：“《公眾參與暫行辦法》的修訂工作已經啟動，我們正組織制訂《環境影響評價技術導則——公眾參與》。”
艾克拜爾·米吉提委員表示，他對環保部的答復和落實很滿意，“但更重要的是基層的落實情況。我跟很多普通牧民都是好朋友，他們世世代代生活在草原，都知道生態保護的重要性。強化當地政府官員的生態意識尤為重要，特別是地、縣一級政府官員的生態意識，應當與科學的政績觀銜接起來。”
“牧業和農業是不同的，千萬不能用管理農業的經驗簡單管理牧業。”艾克拜爾·米吉提委員告訴記者，他為一些來自農區的干部用管理農業的經驗來管理牧業而心痛。例如，近年來愈演愈烈的草原開墾之風，就成為草原生態惡化的主因之一。由于糧食價格上漲和國家各種惠農補貼的落實，很多人都有棄牧從耕的計劃。
但這并不是最根本的，最根本的問題是當地政府和干部管理牧業的方式。艾克拜爾·米吉提委員告訴記者：“圍欄放牧就類似于農業管理上‘把責任田落實到人’的做法。這或許適用于農業生產，卻并不完全適用于牧業生產。千百年來，牧業生產自身形成了一套最佳方式，要認真研究和總結歸納提升。”
在采訪的最后，他感慨地說：“草原是生態環境鏈條的重要一環，對于保持水土、抵御風沙、凈化空氣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。要科學保護草原生態，讓我們的子子孫孫共享這份綠色的美麗。”
